多家外卖商家无证无照经营,厨房环境肮脏不堪,平台经理引导商家虚构地址、上传虚假照片,甚至默认无照经营的黑作坊入驻……半年前,2016年3·15晚会曾经报道过外卖平台饿了么的诸多乱象,现在外卖平台的情况怎样了呢?

套用证照

“琪佳粥店”、“Mini咖喱”和“星期一便当”,这三家店在饿了么上留的地址都是上海蒙自路341号,用的都是同一张名为“连来餐馆”的执照。

然而,记者来到蒙自路341号发现这里却是一家馄饨店。

    

      记者:琪佳粥店听说过吗?

店家:没有。

记者:Mini咖喱听说过吗?

店家:没有。

记者:你们这家店在这里开了多久了?

店家:十六、七年了,就我们一家店,没有别的店。

从店内所挂的两证来看,“连来餐馆”的确就是这家奇味馄饨店。那么,饿了么平台上显示为这个地址的另三家店,到底在哪里呢?

记者拨通“Min咖喱”的送餐电话。

记者:你们上面显示的地址也是蒙自路341号,怎么会找不到呢?

Min咖喱客服: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现在是在分店,这个店是在浦东南路。

而另两家使用这张执照的餐厅页面上,连电话都没有。消费者根本无从联系,也无法找到实际的经营地址。

傍名牌

在饿了么平台上,套用证照的情况并不少见,其中还不乏傍名牌的:这家星巴克五月花店,上传的证照名却是安徽私房菜。

记者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家星巴克天虹路店,它的营业执照和食品经营许可证都能对应起来。乍一看像是真的,可是记者来到这里,得到的却是店员的否认。

星巴克天虹路店店员:我们是没有外卖的。

记者:饿了么上面的(星巴克)店不是你们开的?

星巴克天虹路店店员: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马上有可能还会受到起诉。

阴阳证照

在另一家百度外卖的平台上,不少餐饮企业的营业执照和食品经营许可证根本查询不到。百度外卖甚至还提供了“资质证照”的筛选项。记者随机打开页面,附近有1/3的餐厅查询不到相应的证照。

截至今年6月,全国网上外卖用户规模已达1.5亿,较去年底增长31.8%。2016年上半年,仅上海市食药监局就接到有关网络订餐平台的举报高达365件,平均每天2起。上海市食药监局于9月初约谈了7家网络订餐平台。会议开始,就提到无证无照餐饮在网络订餐平台上找到生存空间的问题。

上海市食药监局局长

阎祖强:我们这边在取缔,你们那边在收编,食品安全不能有避风港,没有可以真空的地方。

现场监督员随机打开饿了么、美团等APP,在大沽路100号附近,随便选择了几家餐馆,很快发现,“星期一便当”距离大沽路仅300多米,但实际注册地却在长宁区;“盒马外卖”地址在人民广场,餐饮服务许可证却在浦东,此类的阴阳证照不在少数。

上海市食药监局局长阎祖强:送餐的其实不在这里,盗用人家的名义,这是欺诈行为。

面对这些暴露出来的问题,被约谈的平台负责人面露难色。

百度外卖副总裁

刘润:在实际执行中,我们如何保证全国几千上万人的团队严格执行我们既定的标准,按照统一的标准去做,还是在监管上有一些疏漏。

美团点评首席食品安全官

钟永健:我们平台上确实存在这个情况,希望以市局的专项检查为契机,督促我们把这个工作做好。

藏身小区的外卖食堂

幽灵餐馆,其实只是外卖订餐平台诸多问题中的一项。因为是网上订餐,消费者只能看到手机页面上鲜亮的图片,而实际情况却是怎样的呢?北京多家媒体对外卖平台乱象有过深入调查,近日,记者在北京像素小区对网络外卖餐饮店进行了实地走访。

北京像素小区是北京市五环外一处非常密集的居住区,像素北区每一栋的第一层都有各式各样的餐馆,与普通餐馆不同,这里主打外卖,并逐渐形成了一个外卖大食堂。

据统计,北京像素北区的11栋楼共有102家餐馆,经营资质分为两种,一种是加盟连锁店,像嘉合一品、烤烤肉饭、如意馄饨、杨铭宇黄焖鸡米饭等等,另一种是家庭式个人经营,没有任何证照但是依然能正常营业,这是为什么呢?一个餐馆员工道出了其中的秘密。

餐馆员工:工商没来过,从开业就没来过,没人管没人问,她是自己房子,一般没人找事,他们也懒得管。

那这些没人管的,没有证照的餐馆,卫生条件究竟怎样呢?

在一家烧烤店记者发现,有着肮脏地面、墙面的小厨房就是他们制作食物的地方,烤肉架上、调料桶里,到处粘满了粘乎乎的油渍,案板就放在垃圾桶旁边,泡水的面条散发出阵阵异味,吸引来了苍蝇。工作人员要不就是在洗碗池里洗拖把,洗完拖把就直接串上了土豆片儿,要不就是蹲在地上,直接在垃圾桶旁边串肉串儿。

而在另一家热面馆,因为厨房实在太小了,工作人员挤不过来,只能把案板放在地上切肉。

第三个是做家常菜的餐馆,卫生更是堪忧,灶台上脏乱不堪,灶台下,就随意摆放着做好的食物,这里的菜和肉都是乱装乱放,苍蝇到处飞。

在第四家烤肉馆,工作人员徒手配菜,烤好的肉就随意丢在洗碗池里,甚至青菜洗都懒得洗。

记者:拿出来切完直接用吗?

店员:对,生菜就是生吃的。

记者:看起来干净就不用洗了吗?

店员:外皮太脏了可以洗,里边的一洗烂得太快,现在天气太热。

在接下来的几家饺子馆、快餐店,甚至是餐饮连锁店,记者发现,它们的卫生都让人目瞪口呆。不仅环境卫生恶劣,工作人员也完全没有卫生意识,比如坐在地上,徒手捞肉馅随意装袋,冰箱里的各种馅料也是没有防护直接放进去,要不就是垃圾桶和食材堆在一块儿,洗碗和洗拖把都用同一个水池,这样的环境谁能来用餐呢?

可就是这样的餐厅却可以大张旗鼓地登上外卖网站的平台。

记者在饿了么外卖、美团外卖和百度外卖几个平台上都看到,平台对商家的审核是要有营业执照和餐饮许可证的,那记者看到的这些无证照、卫生条件又如此恶劣的餐馆是如何登上外卖平台的呢?

一位餐厅老板说出了其中的秘密:先P个假照申请,等业务经理找你谈话时多说点好话,我现在跟他们好熟,他们都有自己的手段,我就是喝酒,还是他们教我P的,如果有人查,就先关门,过几天再开。

据统计,像素小区北区的这些餐馆90%左右都是无照经营的,他们提供给平台的执照有的是别人家的,有的只是餐饮管理执照,不包括餐饮服务。外卖订餐平台对他们的审核形同虚设,以致这些卫生条件差又无证无照的餐馆,借助外卖订餐平台经营得红红火火。虽然也经常会有人从中吃出头发、玻璃等杂物,甚至还有食物腐败变酸的情况,但这依旧不影响他们在外卖平台上的订单,每天都能达到2000-3000份。

竞价排名

外卖订餐平台对这些无证照、卫生差的餐馆不仅不仔细把关、审核,甚至为了自己营利,推波助澜,让他们成为销量冠军。竞价排名就是他们惯用的手法。

打开美团外卖平台首页,可能你会选择首页的推荐商家,大家都以为越靠前的越是优质商家,可你知道吗?有些商家是通过竞价排名的方式才获得靠前位置的。

在北京海淀区五道口啤酒花园霸王花甲餐饮店,一位餐厅工作人员坐在电脑前点开美团外卖商家版左侧的门店推广,选择黄金排名开始抢购。这位工作人员介绍说,每天下午15:00,美团外卖就会推出一定数量的竞价排名购买资格,价格越高,店铺就会在美团外卖APP上越靠前。她们一般会选择三个15到20位的排名,而近期他们买过最贵的就是第15名,共花费152元。

记者在霸王花甲店中看到,这里只有厨房和休息区,并没有堂食的地方。这家店甚至在近期北京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一次查处活动中因为没有餐饮许可而关门。而就是这家无照经营的、被停业的餐厅却可以在美团网上继续销售,甚至可以参与它的竞价排名活动。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我们,目前外卖平台有三种推广模式,一是分区定价,每天每区拿出两三个名次定价出售;二是推广到人,根据用户订餐习惯,在靠前位置推送餐馆,按点击量算钱,点击一次,平台收商家1-2角钱;三是名次竞拍,一元起价,价高者得。

除了美团外卖,其它外卖平台也是如此吗?记者通过一家餐馆老板联系到了“饿了么外卖”十里河区域的经理,发现饿了么外卖也存在竞价排名的情况,具体方式是竞价推广、付费排名和星火计划。

区域经理:星火计划您用饿了么专送就没有用,付费排名就是你买一周这样,竞价推广按点击量走,比如说,预算是五毛一次点击,然后预算五十元。

这位区域经理说,付费排名的方式已停售了,但却是最实用的。

区域经理:每个区域不一样,有的200一天,有的500一天,十里河300-500之间,500前五没问题,300前十吧,没有便宜的,那边商家多。

对于竞价排名,2016年9月1日起正式实施的《互联网广告管理暂行办法》进行了明确规定,包括付费搜索广告在内,所有的互联网广告都要标注“广告”,使消费者容易识别。

对于网络订餐平台的种种乱象,2016年3月17日,北京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对各大网络订餐平台进行了第一次约谈,8月10日,又进行了第二次约谈,美团、百度、饿了么工作人员来到现场。

北京市食药监局副局长

唐云华:从3·15以来,你们屡屡出事,屡屡表态,我看你们很多时候真的是缺乏诚意,没有资质的、不敢亮证照的,为什么还大量存在?能给自己找理由吗?这东西谁也蒙不过去,没有尽到食安法规定的平台的合法审查义务,一律给予立案。

曝光过后生意照做

8月17日,记者来到之前被曝光的北京像素小区,这里仍有很多外卖送餐车穿梭其中,一些餐厅的广告牌被拆除,但卫生状况却不见明显改善,一些餐馆的排烟机仍在工作,地下满是油渍。

8月12日,约谈会过去两天后,昌平区天南食药所在一家美体保健中心内发现一家网上外卖窝点。这家披萨店不到10平米,墙边堆满了包装盒,屋里闷热潮湿,散发着阵阵恶臭,装原材料的箱子里,甚至还有蟑螂。随后,记者在电脑里发现了饿了么、百度、美团三个外卖平台的登录系统,短短一个月,这家店就通过这三个平台成交了上千单生意。

8月17日,北京市食药监局网络执法大队对宋家庄附近的几家餐厅进行了突击检查,而这条街上的八家餐厅中有五家没有相关证照,其中一位老板说,他十天前已经在饿了么外卖平台上下线了。但是,当记者登录饿了么外卖平台时,依旧能查到这家店铺,并且还可以正常订餐。

在几家无证照的店里,记者看到,水池里积着不知是洗菜还是洗碗的水,直接入口的凉菜在没有任何防护的状态下摆放着,环境脏乱,但这些似乎仍然不是外卖平台们所关注的重点。

店家:(百度、美团打过电话吗?)打过,问订单怎么样,(没问过证照吗?)从来没有。

因为查得严,食药局要求在网上亮证亮照,有的无证店铺,干脆在外卖平台上挂了个假证。

其实,早在2015年,北京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就成立了全国首个食品药品互联网监控中心。网监中心在网上抓取违法信息后,会交由执法部门进行处理。

经过多次查处,8月26日,北京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对饿了么、美团、百度等订餐平台又进行了约谈,这次前来参加会议的,均是各大网站专管食品安全的负责人,每人都洋洋洒洒做了十分钟的报告,从制度到措施都很全面。而平台上餐馆的证照公示率也由3·15之后的0,上升到86.5%。网监中心的数据显示,外卖平台上的问题餐馆确实有所下降。

然而,我们了解到,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对案件的最高处罚只有20万元,北京市食药监局稽查总队网监大队队长李盿也直言,外卖平台的管理确实还存在一定问题。

李盿:平台态度可以,也愿意做好这个事,但是,第一,缺少懂法规的专业人员,第二,利益在前,总考虑利益最大化,第三、平台间互相观望,毕竟存在市场份额问题,都想抢占市场份额。几个平台你不抢我抢,这样给无证商户提供了便利条件,为了业绩有些业务员甚至不择手段。

有报告显示,截至今年6月底,网上外卖用户规模达到1.5亿,2016年4月,阿里巴巴和蚂蚁金服注资12.5亿美元给已经出现负面报道的饿了么,这样,资本继续扩大影响了外卖市场。

经过几轮融资、烧钱抢夺用户之后,外卖市场由饿了么、美团外卖和百度外卖以37%、30%、15%的比例领跑,但由于平台之间的竞争仍围绕着规模和流量。在这个焦灼的竞争时期,这些外卖平台经营者们会舍得放弃那些无证照、卫生差的商户吗?

9月9日,北京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第四次约谈几大外卖平台。

无论资本市场如何竞争,都要在法律的框架下进行,都要在政府的监管下进行,最重要的是,这种竞争有根红线,就是食品安全大于天,我们也奉劝外卖平台的经营者们,无论竞争多么不择手段,都不能以牺牲食品安全为代价,不能以牺牲消费者利益为代价。